(這是一篇純電影觀後感)

捨愛其誰/海鵬影業  

你愛我的女兒嗎? ──古德倫的父親問。

我們的愛情自有規則。 ──柏瓦回答。

「捨愛其誰(If Not Us, Who?)」這部片的背景是嚴肅的。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德國,新一代反納粹、反美國帝國主義、反越戰的思想造就了「赤軍旅」(RAF)的誕生,而導演安德烈斯凡伊爾(Andres Veiel)試圖用愛情切面解讀這段歷史。電影的主角,是納粹詩人之子-柏瓦偉斯伯(Bernward Vesper)與第一代「赤軍旅」女將-古德倫安司林(Gudrun Ensslin),兩人之間轟轟烈烈、狂亂悲傷的愛情故事。

柏瓦的信念是什麼? 看片的同時我不斷在心底問著這個問題。

生為詩人之子,柏瓦對文學及寫作有著相當的天份和才華,纖細多感的他應該成為一位作家。但他同時也是個善良聽話的孩子。父親要他去談戀愛,他遇到了同樣熱愛文學的古德倫;父親在死前將畢生著作交託給柏瓦,從此他為了在二戰後反納粹的聲浪中,出版父親政治色彩濃厚的作品、不讓其文學價值被抹煞而活。父親的遺願和古德倫的叛逆,讓他的一生活在左右為難的沉重壓力下,終至心力交瘁。為了維持出版社的生計及銷量,只得向右派政黨靠攏,卻也造成這對情人的屢次爭吵。他需要古德倫,從出版社的業務、會計到翻譯,沒有這個有才華、有能力的女子,他無法獨力經營。他愛古德倫,活在充滿主見和知性的古德倫的陰影之下,深愛她的同時卻又必須四處拈花惹草以維持身心的平衡。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和出軌中,我不禁想問:柏瓦,你是真的愛古德倫,還是只是需要有個人幫你處理出版社的瑣碎?柏瓦,夾在父親的遺願、時代的浪潮和古德倫叛逆思想中間的你,對於信仰,對於生命的意義,你自身的信念和立場究竟是什麼?

這就是纖細善良的柏瓦,一心一意只想盡快出版父親作品的他,無法冷靜地運籌帷幄,也讓自己遠離文學殿堂的純粹;選擇為他人期許而活的柏瓦,終讓自己深陷在無限循環的矛盾痛苦中,迷失自我。

那個年代,沒有滿坑滿谷的兩性專家為愛情問題解答疑惑,否則我們或許可以聽到古德倫call-in到節目中,求助情人屢次外遇的問題。專家會告訴她,「哦,你們不適合,價值觀不同、家庭背景不同,卻要勉強自己接受對方的想法和做法,你們的結合和所有幸福婚姻背道而馳。像妳這樣的女強人,該找個能支持妳、包容妳的好男人!」雖然你我都清楚所謂專家的建言和安慰的言語從來只能抒發當事者的心情卻左右不了愛情,但也許,能為在黑暗中獨自悲傷徘徊的古德倫點亮一盞燈?

「你何不帶她回來?」古德倫丟出這麼一句話。

想不通是哪個口口聲聲說愛的男人,會天真到把外遇對象帶回和女友同居的家中?古德倫在窗邊抽著菸,聽著房中男女交歡的聲音,任憑尖銳的刃在心上暴虐又緩慢地凌遲早已鮮血淋漓的愛情。天亮了,她悄悄走進房內,拉上窗簾,怕清晨的陽光驚擾了沉浸在性愛餘歡甜美夢裡的人兒。古德倫的舉動,蘊含了多深沉的愛,之後反饋的力量也越大。

古德倫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兩人相視而泣,展開新的人生。

那個年代,沒有資訊爆炸的Internet,得靠報章雜誌、文學作品來揭露政治、階級、戰爭等醜惡,喚醒世人的自覺。前納粹主義分子擔任政壇要職,出版社的業務順利進行,卻也讓柏瓦無法抑制地逃避於性愛之中,繼續用毋需思考的動物本能平衡內心的衝突。古德倫終於無法忍受柏瓦的外遇成性而忿然離去,她永遠無法理解自己的左派理念和激動言論,對身處於新世代左翼青年間,卻仍奮力為父親爭取文學地位的柏瓦來說,造成多大的心理壓力。一個態度強硬,一個逃避出軌,成就了兩人愛情的傷害和裂痕。

柏瓦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兩人相視而泣,決定重新展開人生。

讓兩人各死一次的深刻愛情,盤根錯節附著在彼此的生命裡,讓他們以愛為名眼看即將修成正果;只是貌似談婚論嫁的平穩關係並不是結束而是崩裂的開端,即使在相愛多年之後。柏瓦註定是個活在納粹陰影下不斷重複內心矛盾的人。縱使他反對極權和戰爭,卻依舊致力於出版納粹詩人父親的著作、賦予其文學價值;縱使他支持人權和平等,出版美國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的黑人正當防衛權利、武力合理化等主張,但當記者追問時,回答卻曖昧難明。支持左派理念但態度溫和、行動保守,這一點造成了古德倫的不滿,也讓自己受困在日以繼夜的矛盾思緒裡。很顯然古德倫是個有能力、有才華、有思想,強悍程度凌駕在情人之上的女人,讓她從知性走向激進,從理性分析的言論到不擇手段的偏激,也許和愛情中的受挫受困有關?

古德倫見識越廣,其思想和主張也越完整。外遇習性的傷害以及含糊不清的態度,在她的眼裡,沒有信念的柏瓦是不及格的、是懦弱的、是沒有思想和靈魂的。這時她遇見了外表年輕俊朗、主張激烈鮮明、性格狂蕩不羈的安德列亞斯巴德(Andreas Baader,也是日後「赤軍旅」的首腦之一),分不清是愛的墜落還是性的吸引,或許可稱之為靈魂伴侶?於是她選擇離去,就算拋家棄子,也決定去做不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不由得想,如果柏瓦不是那樣愛拈花惹草,如果古德倫自始至終沐浴在愛的幸福中,她還會將心思完全投入於革命這條不歸路,馳騁自我政治理念,成為世人眼中炸百貨公司、製造社會動亂的恐怖份子嗎?和柏瓦的愛情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個悲劇,長久以來忍受的、桎梏的一切在多年後反饋為偏激的思想和態度。而和同樣激進的戰友安德列亞斯相戀、相知、相惜的她,是否嚐到了填補空缺、潤澤靈魂如沛雨甘霖的甜美滋味?反納粹、反戰爭的古德倫終究變成了自己反對的「那種人」,在自以為完整的自由平等理念下犧牲、掠奪別人的自由,為了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採用激烈的手段,以暴制暴的行為被合理化,奪取是為了爭取注意和重視,只為讓大眾產生相同的理念,與之同行。多孤獨的愛啊!

失去古德倫的柏瓦獨自帶著兒子,家庭破碎、事業解體、精神崩潰……只不過他和古德倫已經各死一次,扯平了,誰也不欠誰,再也沒有人來解救他失衡的生命、崩裂的靈魂。他終於再度提起筆寫作,為了古德倫,而我也終於相信他是真的深愛著古德倫,一份足以毀滅自我的深愛。他這一生為了出版父親的著作而活,為了古德倫的政治理念而活,失去這些,也等同失去了人生。他的旅程已然結束,而我還在思考這位作家的信仰究竟是什麼?

回程的電車上,我才忽然明白,柏瓦的信仰,是愛。失去所愛的他宛如離水的魚兒,苟延殘喘也活不了多久。纖細敏感的性格,讓他忽略了自我,盡力融入對方的生命中、理解對方的思想,成全對方的心願──為愛行進,就是他的信仰。只可惜在愛裡委屈自我,造就了巨大的失衡與矛盾,他的受困同時也讓自己所愛的人受困,換得了悲傷。

「我們的愛情自有規則。」年輕的柏瓦如是說。

每份愛情也許都自有規則,但逃不了通則,那就是讓自己幸福,才能讓所愛的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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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璃あゆ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