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琉璃 @ 霓虹木

男孩和女孩相約在久違的西門町。這次，是為了道別。

不再是深夜，而是人車雜沓、熙攘紛亂的下班時刻。

「再一起去看場電影吧！」男孩說。

戲院座落於捷運六號出口斜前方的大樓，正確的說法是在誠品116商場上方的樓層，不過售票口卻設在一樓的電梯前。放眼望去，來往的幾乎都是高中以下的青少年，洋溢著一股天真爛漫的氣息。兩人在出口前一見了面，便極有默契的迅速溜進大樓裡，將難以承受之放肆青春拋在腦後。

在一樓的售票處買了票，坐上電梯，來到除了電影立牌外、連個人影也沒有的戲院門口。星期一的下班時刻，寂寥空蕩的電影院，豈是一個「冷清」了得。

驗票人員慵懶地撕了票，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放映廳，赫然發現裡頭居然一個人也沒有！燈是打亮的，空無一人的廳內只有紅色座椅井然有序的固定排列著；座椅前方是一大片灰白的電影螢幕，塑造出偶然闖入奇幻空間的特異氛圍。

從沒見過電影院如此冷清光景的兩個人，在等待電影放映的空檔，利用這難得一見的特殊場景，興奮地拍起文藝青年寫真集──直到後頭放映室的工作人員舉起大拇指，表示電影即將放映，兩人才不好意思的乖乖坐回椅子上。

電影放映幾分鐘後，三三兩兩的人群來到；劃好的座位只是種形式，大家都極有默契的摸黑找了空位坐下。

一切就像開始的時候一樣──懷抱著各自的心事，專心地看著螢幕上的電影。只是重點不再是眼前生動鮮豔的畫面，而是在電影謝幕後即將上演的，故事真正的結尾。

走出放映廳，女孩眼尖的發現角落的安全門是敞開的。

「過去看看吧！」她張著充滿好奇心的大眼，悄聲的對男孩說。就算是最後一幕，也不能省略經典的冒險情節。

兩人躡手躡腳的走到安全門旁，見沒有任何人在注意他們的舉動，便大大方方的走出門外。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驚呼──

安全門外是香港電影裡經常出現、大樓外的鐵梯場景。站在窄陡的灰鐵色階梯上鳥瞰下方的中華十字路口，此時正是車水馬龍、人潮川流不息的時刻。就像在欣賞一齣無聲的電影──天空在街道旁的路燈和四周的大型廣告看板燈照耀下，宛如白晝；觸目所及，皆被黃紅車燈和絢爛霓虹所包覆，像是浮在路面似的行人與車輛，發出迷濛的光暈，炫白而不真實。

「好像在王家衛的電影裡頭喔！」女孩眼睛發亮的看著眼前宛如電影的畫面。

「2046嗎？」男孩回想著王導電影裡頭總是帶著奇異又復古的色調。

「這是2046年的台北重慶森林！」女孩用手指筆劃著，興奮地說道。

「那肯定是個令人暈眩的年代！」男孩往下看著來往川流不息的車陣，膽顫心驚的說。

「這的確是個光怪陸離的年代啊，」女孩凝望著遠方大樓，幽幽地嘆了口氣。「那麼多奇形怪狀的相遇和別離……」

「妳是說我們的相遇很奇形怪狀嗎？」男孩好笑的說。在敦南誠品相遇的一幕立刻浮現在腦海。

「世界似乎是用比交錯縱橫更複雜的方式行進著，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個時點遇到什麼樣的人呢！」

連像我們這樣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人，居然也意外的交會了──女孩心想。

「但是生命中每一場相聚、別離的戲碼，都是有意義的！」男孩望著對面大樓外的廣告看板，心有所感的說。

「如果捨不得別離，怎麼辦？」女孩的雙眼戀戀不捨的望著男孩被看板燈光照亮的臉龐。

「那就想想明天的太陽吧！」男孩嘴裡說得輕鬆，心卻如針扎般的刺痛著。

女孩戚然一笑，苦澀的說：「所以接下來，應該是要上演林沖的夜奔了？」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男孩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就算腦裡想著最後要留給女孩一個開朗的笑容，臉上的表情卻是率直的顯露出內心的依依不捨──這也許就是和她的相遇帶給自己最大的改變──坦率的面對自己內心的渴望。

再見，也許再也無法相見了。

遇見，也不一定會記得了。

「記得你答應我的──」雖然前來赴約前，自己是下定決心絕不哭泣，沒想到臨別之際，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

男孩輕輕地捶了下胸口、點點頭，定定的看著女孩，宛如此生最後一眼般貪婪的看著她的雙眼。

彼此都清楚知道，也許記憶中的身影會隨著心痛的頻率逐漸淡去，但是心靈深處，將會永遠記得交會時的美好感覺。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