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琉璃 @ 霓虹木

男孩和女孩在新竹火車站前，坐上15路公車，一路晃晃悠悠地來到南寮漁港。

一直以來，女孩對南寮漁港的印象，總是有著濃厚的灰──但是心情鬱悶的時候聽到海聲，會變得很舒坦──她這麼對男孩說。

也不過隔了三、四年，沒想到一下了車，女孩竟被眼前的蔚藍景象所驚懾。

蔚藍的天空下，仿地中海風情的藍白建築矗立在不遠處；寬廣、規劃整齊的大片停車場旁，綠意盎然的草皮上，天空中飛揚著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風箏……這乾淨、整潔、可愛又優美的模樣，和記憶裡的南寮漁港實在是大相逕庭啊！

男孩從未到訪過舊南寮漁港，自然不會有迴盪在女孩胸口、對於先後落差所產生的巨大衝擊；但他還是不免被女孩驚奇且興奮的情緒所感染，開心地欣賞著眼前賞心悅目的景色。

經過距離旅遊服務中心不遠處的露天咖啡車，美好的咖啡香氣撲鼻，適合午後愜意的音樂在風中飄送著。兩人在附近的店家租了自行車，沿著新闢的「十七公里海岸觀光帶」的自行車道緩緩騎著，在某些路段還可以近距離的欣賞海天一線的美景。

「以前唸書的時候，還沒整理得那麼漂亮呢！」女孩讚嘆道。

「或許是因為近幾年自行車運動的風氣很盛吧！」男孩推測。

「怎麼樣，很美吧！」女孩凝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酸甜的情緒湧上心頭。「以前他常帶我來這裡吹海風、吃海產……」

「舊地重遊的感覺如何啊？」男孩看著女孩臉上的微妙神情問道。

「一切都變囉──現在漂亮多了！」女孩掩飾著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顧左右而言他的說：「以後我結婚的時候，也想到這兒來取景！」

「即使對象不是妳現在想的那個人？」男孩嘴角浮現一抹輕笑，壞心的說。

女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幹嘛這樣破壞我的夢想？」

「沒啊！我只是誠實了點……只是有人似乎不太愛聽誠實的話？」男孩聳聳肩，無辜的看著女孩。

「真的是很沒有同情心耶──你這傢伙！」女孩搖了搖頭，假裝氣憤地說。

「不拿根針把毒血挑出來，傷口怎麼會痊癒？」男孩擺出經驗老到的神情，用儼如心靈治療師的專業口吻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嗎？」女孩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一派自若的男孩──這傢伙治療心中毒瘤的方式，居然如此變態！

男孩笑而不語。而女孩也只是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似乎是同意了他的作法。

兩人在看海公園前停了車，往海邊走去。左臨台灣海峽的西部海岸，大多以沙洲、溼地和延展性的沙灘為主；而眼前的大片金灰色沙灘上，點綴著三兩嬉遊人群，或許是在等待夕陽餘暉的時刻來臨。新竹是著名的風城，市區風大自然不在話下；而海邊的風卻是更狂，吹得兩人披頭散髮，在難以著力的沙灘上東倒西歪的漫步走著。

「妳的頭髮好像瘋婆子一樣！」男孩看著女孩被風吹亂的髮，取笑的說。

「對呀！我早上忘記用強力膠固定住了！」女孩一臉漠然的回答道。和男孩相處了一段時間，最大的收穫就是學到了「一丁點兒」說冷笑話的本領。

「妳這是在搶我的台詞嗎？」男孩好笑的抗議道。

女孩微微一笑，轉頭望向遠方無邊無際的海。

「以前每次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他就會騎機車帶我到這裡看海──雖然景色已經都不一樣了。」

「海還是一樣的，」男孩望著前方的海，淡淡地說：「有些東西其實沒變，變得只有人的心態罷了！」

女孩玩味著男孩的話，點點頭問道：「那你呢？你覺得你這幾年，心態上有什麼樣轉變？」

男孩沉默地思考著。

遠方海天交界處呈現多層次的藍，散發著迷濛光暈；無窮無盡的藍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彷彿思緒也被牽引至無邊無際之處，分不清眼中眺望的，究竟是自身？抑或是無止盡的藍？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優秀，」男孩思索著、緩緩地說：「後來才發現，優秀的人非常多；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走著走著才發現，自己想選擇的不過是和大多數人一樣平凡的路；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外表不算差，但是在妳面前卻像個骯髒污穢的小孩……」

女孩專心的聽著，聽到最後卻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骯髒污穢的小孩？──眼前的男孩看起來很正常啊……當然不可能像剛出浴般的潔淨清爽，畢竟在外頭玩了一整天，但是兩個人的「骯髒程度」應該差不多吧？

「是因為──你的皮膚比我黑嗎？」女孩打量著男孩全身上下，困惑的問。

男孩被女孩的話語逗笑了，眼睛含笑的看著身旁的女孩──胸口的騷動明白地告訴自己，正被眼前時而爽朗、時而嬌憨、時而冷漠、時而脆弱的女孩，一點一滴的侵蝕著、吸引著。

「說真的，我覺得妳對我還挺好的──」男孩突如其來的說了這麼一句話，讓女孩愣了一下。

「怎麼說？」女孩不解的問。

「妳常陪我聊天啊！還會耐心的聽我說話……」對於感覺這種事，男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們是朋友嘛──」女孩理所當然的捶了下男孩的肩窩。

「妳對朋友一向都那麼好嗎？還是因為我告訴過妳──我有憂鬱症？」

女孩眉頭微蹙。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無論對朋友或是對男孩，關心應該都是很自然而然的吧？

男孩望著女孩困擾的神情，淡淡一笑地說：「我只是在想──既然妳對我或是其他朋友，都可以付出這樣的關心，那麼對自己心愛的人，應該更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吧？」

聽到男孩的話，女孩心中一陣錯愕。面對心愛的人，自己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呢？對朋友總是自然而然的付出關心和耐心，然而，在身邊最親近的那個人，是否也同樣享有這樣自然而然的包容和心疼呢？

「我一直以為，照顧心愛的女人應該是男人的責任……」女孩支吾的說。

「我也一直以為，童話裡的王子和公主是理所當然的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男孩的回答讓人一時間摸不著頭緒。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如果不用心經營，是不會有幸福快樂的日子的！就算是王子和公主也一樣！」

「人長大了，就會明白童話只不過是個『童話』罷了……」女孩感慨的說。

「人長大了，就應該從童話故事中畢業，用成熟的態度為自己的感情負責，不是嗎？」

男孩定定的看著女孩的雙眼，像是看穿她長久以來縈繞在腦海中的童話情節。

海風依舊呼嘯地吹著──吹亂了髮、吹亂了思緒，吹散了記憶裡的王子與公主、也吹散了幸福快樂的童話結局──因為這是現實的人生，不會隨著故事畫下句點；捧在手掌心上晶瑩剔透的玻璃舞鞋，隨時會因為一個失神而摔落、破裂。沒有人能理所當然的享有幸福快樂的童話結局，長長久久的愛需要用更成熟的態度去面對和經營，感情如此，人生更是如此。

日將西沉。絢麗的夕陽色彩映照在沙灘上，將四周染成一片燦爛景象。

兩人踩著腳踏車，在金銅色的美麗光芒中，踏上歸途。